大吧咀紀(jì)事
來源：作者：張旭升時間：2013-07-17熱度：0次
1968年的冬天，我剛6歲，就隨父母從遙遠(yuǎn)的黑龍江省佳木斯市來到西北林業(yè)建設(shè)兵團(tuán)第二師管轄的一個農(nóng)場，甘肅省慶陽地區(qū)環(huán)縣大吧咀。這兒環(huán)境惡劣，干旱少雨，全年降雨量少的可憐，四周全是裸露的高山，一色的銹黃，像是被用紅色的筆涂過似的。冬天更是冷的出奇，僵硬的樹桿，干枯的毛草在野風(fēng)中搖擺，顫抖、截枝。我被眼前凄涼的景象嚇哭了，嚷著要回去，不呆在這個地方。母親把我摟在懷里，用責(zé)備的目光瞅著父親說，你看看，來到這個鬼地方，不是坑了孩子嗎？父親滿不在乎，樂呵呵地說，這地方不錯嘛，有山 、有川、有草、有羊，往后不愁吃肉的。父親的大度著實讓母親悲嘆，更讓我感到空前的絕望。
我們住下來了，住在農(nóng)場場部的兩間平房里。農(nóng)場沒有電，晚上點的是煤油燈。做飯沒有煤，燒蒿草、麥桿、玉米桿、高梁桿，也買農(nóng)民擔(dān)來的一捆捆山柴。
生活就這樣在艱辛中開始了。
場部有一群娃娃，沒有學(xué)上，整日里用鐵锨挖屎殼郎，用手捧著，或用水洗干凈后裝在口袋里，挺好玩的。有時鉆進(jìn)放羊人避雨的土窯洞里，扒開柔土，尋找土里的一種叫“花媳婦”的蟲子，逮住了就裝入早已準(zhǔn)備好的小玻璃瓶內(nèi)，聽蟲的鳴叫聲。大吧咀交通不便，大人們出門不是騎馬，就是騎驢，坐牛車，也有很少幾輛自行車，老式的，能帶三四個人。我們這幫小孩子雖想往外面的世界，但哪里也去不了，像一群野孩子，滿地里胡跑亂撒。
大吧咀近靠寧夏，有少量的半干旱草地，故牧業(yè)比較興旺，屬羊最多。冬季里羊兒們都膘肥體壯，正是宰殺的好季節(jié)。農(nóng)場暫時還沒有養(yǎng)羊，就從農(nóng)村買了二十幾只羊，宰殺后每戶一只。羊皮給了農(nóng)民 ，頭、蹄、下水全扔了，不像現(xiàn)在，羊頭、羊蹄、下水都上了席面，均能做成美味的大餐?，F(xiàn)在回想，扔掉的那些東西實在太可惜了。羊肉雖嫩，但有膻氣，不怎么好吃，吃了幾頓后很是厭煩，嘴里不停地嘮叨，太難吃了，以后再也不吃這么難吃的東西了。父親和母親見我們兄弟三人不吃羊肉，便哄我們多吃羊肉就會變成勇敢的孩子，長大后就會成為英雄?？晌覀冃值苋瞬患s而同地?fù)u著頭，拒絕羊肉。看場部大門的大爺是本地的農(nóng)民，從家里捉來一只大公雞，紅色的雞毛，著實讓我們喜愛。大爺把雞遞送給我的母親說，把它殺了，給孩子們吃。我心腸及軟，又喜愛大公雞，嚷著不準(zhǔn)殺雞，養(yǎng)著，直到老死。大爺笑著走了，母親也答應(yīng)了我們的請求。可第二天一大早，我們起床后發(fā)現(xiàn)大公雞不見了，院子里亂飛著紅色的雞毛。我霎時就啕嚎大哭，兩個弟弟也啕嚎大哭，睡在地上打滾。太傷我們的心了，威風(fēng)凜凜的大公雞死了。晚上，屋里飄著雞肉的香味。母親搟了長面，每碗里都有幾塊雞肉，我們兄弟三人個個吃的很香，再也不喊讓母親賠大公雞了。
過了冬季，場部迎來了一百多名知識青年，成為兵團(tuán)戰(zhàn)士。有男有女，有長的好看的，也有長的難看的。小孩子們都喜歡長的好看的叔叔阿姨，長的難看的我們不予理睬。長的好看的叔叔阿姨給我們水果糖、花生、瓜籽，我們雙手接住，口袋里裝的滿滿的；長的難看的叔叔阿姨給我們水果糖、花生、瓜籽，我們風(fēng)似的一跑而撒，惹的他們很丟面子。好看的叔叔阿姨們就舒心的大笑，有的捧腹大笑，有的笑出了眼淚。有幾個好看的女知青說我們真逗，好玩。
知青們無憂無慮，整天的唱歌，吹口琴，拉二胡、彈瑟琶，跳《北京的金山上》的舞蹈。他們能歌善舞，給這荒僻的農(nóng)場帶來了生機(jī)。
好景不長，知青們大多數(shù)被分配到各連隊去了，只有十幾個知青留在了場部。離別時，知青們戀戀不舍，還有抱在一起痛哭的。有好看的叔叔阿姨對我們說，你去給你爸說，不要把我們分開。我去給爸爸說了，爸爸訓(xùn)斥我不要管大人的事。我就大哭，抱住爸爸的腿，求他不要分開他們。無濟(jì)于事，知青們各自走了。我也發(fā)現(xiàn)了秘密，知青當(dāng)中有相好的，偷偷在野地里抱在一起，當(dāng)發(fā)現(xiàn)我們幾個孩子走到他們身邊時，男知青慌張的不知所措，女知青紅著臉，迅速地跑了。男知青就給我們糖果，請我們替他保密，不要宣揚(yáng)出去。我們點點頭答應(yīng)，提了一個不大的要求，發(fā)了工資要給我們買糖吃。男知青爽快地答應(yīng)了。
大人們都很忙，到田地里耕作去了。場部只剩下一群孩子，實在無好的玩法，就纏著留守場部的男知青給我們做彈弓。彈弓是用粗鐵絲折的，然后找來紅色的張力很大的橡膠皮拴在彈弓上，再拴上熟牛皮，彈弓就做成了。我們拿著彈弓打樹上的鳥，但總跑靶，個個氣的不行。男知青就替我們打鳥，打下來好幾只，合上泥，將鳥全糊了，放進(jìn)火里烤，不一會兒就嗅到了肉香。剝了泥士，整個鳥不沾一點毛，全裸露了出來。一群孩子大呼小叫著搶鳥肉吃，滿臉堆笑，合不攏嘴。以后，用彈弓打鳥就成了我們的嗜好。
還有別的玩法，過家家。我當(dāng)爸爸，和我一般大的一個女孩當(dāng)媽媽，剩余的孩子都成了我們的孩子。有些孩子不聽話，我就學(xué)作大人的樣子打他們，有的孩子被打哭了，他們的家長回來跑到我家告狀，我又被我的父親打了一頓。我那時記仇，再不和告我狀的孩子們玩。我很有號召力，最簡單的理由是我的父親是場長，而我自然也就成了孩子王，他們都聽我的。
有一天傍晚，正是吃晚飯的時候，父親風(fēng)塵仆仆的回來了，高興地抱起我，親了我一下說，兒子，你明天就可以上學(xué)了。我喜出望外，從父親的身上蹭下來，跑到院在子里大喊，上學(xué)了，我們明天就要上學(xué)了。傾刻間，從場部的各個房間里跑出來一群和我一樣大小的孩子，圍住我追問，這是真的嗎？我激動的說，真的，真的，都是真的！由于話說的太急，臉都漲紅了。這一晚，母親沒有睡覺，連夜為我納了一雙布鞋,第二天早上，又在場部小商店給我買了書包，鉛筆、本子。我盼望已久的夙愿終于實現(xiàn)了。
開學(xué)典禮是隆重的。父親代表場黨委講了話，他的聲音很大，震耳欲聾。緊接著是貧下中農(nóng)講話，一個年旬七十的大爺顫悠悠地走到臺上，好久好久才說出一名話，孩子、聽毛主席的話，跟黨走！一陣陣熱烈的掌聲在場部的上空回蕩。
我們有三位老師，全是女的。我看她們個個長的好看，臉很白、柔柔的，嫩嫩的，像落在地上的雪。她們十七八歲，身材窈窕，留著長辮。說不出是什么緣故，我覺得她們太純真了，像花蕊，又像仙女，很可愛。有一位女老師用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看著我，嘴角掛著微笑。我瞥了她一眼，趕快又把頭低下，不敢再看她的眼睛，臊的滿臉通紅。
開學(xué)的第一天我被選為班長。那種神氣勁就別提了，比喝了蜜還甜。上課了，留著長辮子的女老師走進(jìn)教室，自我介紹起來，我叫王秀春，以后你們叫我王老師。她的話音剛落，我便大喊一聲，起立！同學(xué)們刷地一聲站了起來。王老師先是一楞，爾后友好地向我笑笑，遞給我一個眼色，像是在埋怨我。我敢緊縮了一下脖子，很不自在，像犯了一件不可饒恕的錯誤似的。
王老師拿起粉筆，在黑板上寫下“中國共產(chǎn)黨萬歲”幾個大字。隨后我們跟著王老師一字一字的朗讀。
我家離學(xué)校很近，只隔兩排房，通常我聽到上課鈴響后才從家中出來，跑向教室。有一天早上我睡過了頭，太陽已從窗戶照到我睡的炕上。我不敢起床，因為我尿了床，濕了一大片。父親開會去了，不在家，母親天不亮就出去了，空空的家里只有我們兄弟三人。第一節(jié)下課的鈴聲響了，王老師推開我家的門，氣呼呼地一把揭開我的被子，見我赤條條一絲不掛，臉?biāo)⒌丶t了，迅速轉(zhuǎn)過身去，對我說，太陽都照到屁股上了，還睡得著嗎？我害臊，大哭起來。王老師坐在炕沿上，看著我說，到底是孩子，還哭。我說，我尿床了，不敢起床。王老師被我的無知和幼稚逗樂了。她哄著我說，這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呢？小孩子都尿床的，這是常事。我說，我都七歲了，長大了。王老師說，快起來，我給你穿衣服。我穿好衣服后，王老師把我尿濕的褥子，被子曬到了院子的鐵絲上。
玩皮許是孩子的天性。我有時把握不住自己，在課間休息的空隙領(lǐng)上一群孩子跑出場部的大門，爬到不遠(yuǎn)處的山上抓呱拉雞。呱拉雞的叫聲太誘人了，心癢，手更癢，想逮呱拉雞的欲望太強(qiáng)烈了。我們滿山的跑，汗流夾背，完全聽不到上課鈴聲。我們忘了時間，直到發(fā)覺肚子餓才想起該回學(xué)校了。我們誰也沒有想到，王老師領(lǐng)著學(xué)生找了我們好長時間也沒有找到。王老師哭了，眼睛腫腫的。她操心我們爬山不當(dāng)心從山上摔下來，更擔(dān)心有狼傷害我們?？粗趵蠋熆弈[的眼睛，我后悔及了，恨不得鉆到地底下去。我心中默默地鼓勁，今后一定要聽老師的話，絕不給老師添麻煩了。
干裂的風(fēng)不停地吹著，夾雜著狼群的叫聲，荒原布滿了恐懼。第二天早上剛睜開眼，幾個男知青風(fēng)急火燎地敲我家門。父親正在刮胡子，他打開門，問出了什么事？來人答，狼跳進(jìn)羊圈里，咬死了二十幾只羊。父親匆忙地再顧不上刮胡子，和幾個知青出門去了。我趕緊起床，跑到羊圈想看個究竟?？蓱z的羊倒在血泊中，睜著可怕的眼睛。柔弱的羊，面對狼的進(jìn)攻，它們只有哀吟，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。它們被狼殺死了，結(jié)束了自己的生命。我流淚了，很傷心。我霎那間想到羊的無力就像我們這幫孩子那樣無力，保護(hù)不了自己，還得依靠大人們的庇護(hù)，失去了依靠，我們就像羊，隨時可以被狼殺死。
把羊分了吧，給大伙們改善一下伙食。父親向身邊的人安頓，用手指著圈門。圈門要加固，晚上派民兵巡邏，組織打狼隊，消滅狼。父親狠下了心，決心消滅狼。他的決定得到了人們的擁護(hù)。不幾日就傳來了消息，打死了幾只狼，人們興高采烈。有一個男知青一晚上就打死了兩只狼，即刻成為人們心中的英雄。人們給他披上了大紅花，上報上級黨委給予記功獎勵。
大吧咀的人吃水困難，到了冬天就吃雪水，我們也不例外。落在地上的雪很干凈，人們用盆、桶、鍋盛滿了雪。父母顧不上干這些活，我率領(lǐng)兩個弟弟在地上鏟雪，其他的孩子也幫著我鏟雪。老師鼓勵我們幫場部大灶鏟雪，我們都積極響應(yīng)，在地上堆起好大好大的雪堆，用架子車推入大灶的大鍋里，裝入盛水的大水缸里?！∥覀兊哪樅褪謨龅耐t，棉鞋早已濕透了。父母回到家，也不好說我們，因為我們在學(xué)雷鋒，做好事，應(yīng)該受到表揚(yáng)。但手和腳凍腫了，晚上奇特的癢，癢的我難以入睡，第二天早上起來腳腫的穿不上鞋，只好拖踏著鞋上學(xué)。王老師見我成了這樣，心疼的不得了，撫摸著我的頭說，都怪老師粗心，讓你成了這個樣子。我很開心，說沒事，再大的困難也能克服。我說這句話主要是來自《智取威虎山》小常寶的鼓勵，也來自《紅燈記》小鐵梅的鼓勵。我們年紀(jì)雖小，但崇拜英雄。我們所處的時代是創(chuàng)造英雄的時代。英雄無處不在，英雄無處不有。
冬天的日子是漫長的。
我們早早到了教室，架好了火盆，等著教師來上課，直等到灰冷的太陽懸掛在中天也不見老師的影子。該是吃中午飯的時候了，大家都不愿意回去，真切地盼望著。王老師來了，臉上再也沒有以往的那種甜甜的笑了，傳神的雙眸沉甸甸的，像似容納了好多沉重的東西。我預(yù)感到了什么不幸，默默地望著王老師呆呆的表情。王老師好久才說，同學(xué)們，今天不上課了，大家都回去……什么！不上課了？同學(xué)們吃驚，楞楞地望著王老師，弄不清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事。王老師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，對我們說，同學(xué)們，課是不上了，但你們不能荒廢自己，應(yīng)該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。說完，王老師打開語文課本，布置作業(yè)：一至二十八課的課文每課抄一遍，每個生字寫十個。又打開算術(shù)課本：從一加到一百，看是多少數(shù)。我看見王老師哭了，掏出手帕擦眼淚。有幾個不懂事的學(xué)生擠眉弄眼嗤嗤地傻笑，說老師哭真難看。我氣極了，與那幾個學(xué)生扭打起來。王老師跑過來，一把推開我，嚴(yán)厲地訓(xùn)斥我，你是班長，怎么可以隨便打人？我不服氣地爭辯，他們譏笑你……說完，我哇地一聲委屈地哭了。當(dāng)班長還哭，同學(xué)們會笑你的。一班之長是怎么當(dāng)?shù)?？嗯！?yīng)該起一個好的帶頭作用，像雷鋒，王杰，歐陽海那樣，遇到再大的困難都不退縮，懂嗎？王老師用她的手帕擦去我的眼淚。她的手帕有一股淡淡的清香，雪花膏的香味。我破啼為笑了，同學(xué)們也跟著笑了起來。
為什么不上學(xué)了，原來是場部來了工作組，停止生產(chǎn)，搞什么整頓，學(xué)校老師也不例外。王老師哭還有一個重要原因，他爸爸病了，病的很重。工作組在場部呆了一個多月，走了。學(xué)校又開學(xué)了，只不過再沒有上課，因為放寒假的時間到了。學(xué)生們都各自回家了，而老師們也紛紛回蘭州探家。王老師回蘭州了，我則站在場部的大門口，目送著她從我的眼前消失……
冬天過去了，春天的腳步臨近。我們已經(jīng)感覺到了空氣也是濕潤的，雖然下雪，但落在地上就融化了。一切都是濕的，地是濕的，山是濕的，草和樹是濕的，人的頭發(fā)，眼睛，皮膚也是濕的，好多人的心也是濕潤潤的。
春風(fēng)刮起來的時候，雪就停止下了，天很湛藍(lán)，飄浮的云彩是乳白色的，像柔幔，無盡的彌漫開來。這時的太陽很亮，一直灑著她的熱情，絲毫不減。到了五月，春風(fēng)沒有了，夏風(fēng)也不光顧，只有悶熱侵襲著。山上的樹，地上的草被太陽炙燒的抬不起頭來，短了精神。牛羊太多，很快就啃完了地上的草，光禿禿的露出了地皮。
干旱來臨了，異常嚴(yán)重。天不下雨，澇壩的水也逐漸干了，人畜吃水都成了困難。旱原上打不出水，就是打出水也是苦水。這里的人們吃的都是窖水。
農(nóng)場的人們開始挖水窖。學(xué)生們也不閑著，排練節(jié)目，到工地給叔叔阿姨唱歌，鼓舞他們的斗志。那時看過電影《紅旗渠》，農(nóng)場的知青們學(xué)著《紅旗渠》的主人公那樣開展勞動競賽，干的熱火朝天，汗流夾背，再苦再累也不吭不哈，展現(xiàn)了大無畏的英雄主義精神。學(xué)生們被他們的精神所感動，拿起鐵锨鏟土，用筐抬土。手磨出了血泡，肩膀壓的紅腫，可學(xué)生們硬是咬牙堅守住，不喊一聲苦，不喊一聲痛，因為英雄的形象已深深扎在了我們幼小的心靈。
水窖從地里挖下去，直徑兩米，深度十米左右，然后用紅膠泥上下抹了，遇水不滲漏，不脫落。
水窖挖了十幾眼，就等著天下雨，下了雨，雨水就能流進(jìn)窖里，澄清，便可以食用了。但天公不作美，不灑一點甘露，明晃晃的太陽直射著，地皮發(fā)燙，草枯萎。
人們拉水，跑上百里地，到寧夏大水坑去拉水。男知青們用架子車?yán)?，回到場部就累的東倒西歪。水少的可憐，每家不到一桶。為了節(jié)約用水，毛巾用水浸濕，全家人輪流在臉上擦擦，算是洗了臉。洗碗水舍不得倒掉，澄清了，再一次洗碗。往常狗喝洗碗水，現(xiàn)在喝不上洗碗水，渴的爬在地上直喘粗氣。
人拉水勞動強(qiáng)度太大，好幾個棒小伙子都累趴下了，再這樣下去，就沒有壯勞動力了。父親向師部求援，師部派了兩輛汽車?yán)?，一天兩趟，解決了吃水難問題。打好的十幾眼水窖也灌滿了水，足夠用一陣子了。但水不能亂用，有定量，每天每戶一桶水。水窖有民兵守著，偷水則要受罰。
秋天來了，起風(fēng)了，天上有了烏云，閃起了閃電，打起了雷鳴，雨下來了，有淅淅瀝瀝的小雨，也有傾盆暴雨。清亮的雨水流進(jìn)水窖里，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摹Ｋ训乃吻辶?，我們一幫孩子爬在井口看井里的水，我們的臉倒映在井水里，比照鏡子還亮。
可以用水洗臉了，洗腳了，男人們打一桶水站在陽光下洗身子，女人們則在屋里拉了窗簾爽爽快快地洗一個澡。
干旱的日子遠(yuǎn)逝了，清香的日子來臨了。女人們的頭發(fā)黑亮，臉蛋細(xì)嫩，散發(fā)著雪花膏，凡士林、棒棒油的香味。
家里養(yǎng)了一只狗，黑色的，白眼圈，白四爪，看上去很兇，用鐵鏈子拴在家門口，看家護(hù)門。我喜愛狗，背著父母給狗吃肉，吃饅頭。狗懂得報恩，不時地給我搖尾巴，朝我汪汪，表示友好，也養(yǎng)貓、金黃色的，極像小老虎。貓聰明，善抓老鼠，逮著老鼠就躲在墻角美餐，人若靠近，它就不時地發(fā)出嚎叫，警告人類不要靠近。貓是公貓，行動神速，本領(lǐng)也大，能逮著地上的野鴿，樹上的鳥。還養(yǎng)了一只羊，是場部的，立秋后，每家都認(rèn)領(lǐng)了一只羊，還配發(fā)了黃豆，玉米、麩子，防備羊在立秋后減膘，免遭狼的侵害。侍候狗、貓、羊的活基本上不用父母，都是由我們兄弟三人包辦了。動物們個個吃的膘肥體壯，皮毛油亮，人見人愛。
秋天眨眼就過去了，冬天又來臨了。南飛的大雁鳴叫著，一會排成人字型，一會排成一字型。樹葉份份落了，露出光桿，鳥落在枝桿上抖瑟著，大聲吵鬧著，像似在咒罵不幸的季節(jié)。狗貓羊都換上了新毛，愈加威武，神氣，漂亮了。我們也穿上了厚厚的棉裝。
下雪了，大人們用掃帚，鐵锨把雪堆起來，倒入水窖里。孩子們也不示弱，幫著大人一塊堆雪，因為孩子們已懂得用水的艱難，所以格外珍惜每一滴水。這是必做的工作，只要下雪，不用吩咐，人們都自覺地干這項工作。
我已上到了二年級。
日子過的平靜，祥和，不曾發(fā)生不愉快的事情。只是這一冬天我家熱鬧起來，家住陜北老家的四姨，堂姐，婊姐來到農(nóng)場，成了這里的知青。聽父親講，老家更苦，就把她們帶出來，算是脫離了苦海，至少說是摘掉了農(nóng)民這個貧窮的帽子。她們講的是陜北話，我聽不懂。婊姐手很巧，剪的一手好窗花，無論是蝴蝶，牡丹，十二生肖，還是充滿農(nóng)村氣習(xí)的勞動生產(chǎn)場面，她都剪的栩栩如生，博得眾多人的夸贊，青睞。堂姐善講民間故事，晚上不睡覺，一直聽到無法堅持下去才作罷睡覺。陜北有太多的故事，我第一次從堂姐嘴里知道了蘭花花的故事，三十里鋪的故事等等……四姨善做針線活，納出的鞋底厚實美觀，一看就耐穿。
冬天還沒有結(jié)束，聽父親說農(nóng)場要解散，與涇川縣的紅衛(wèi)農(nóng)場合并。不久，場部開始搬遷，連隊的知青們已有一部分開跋去了紅衛(wèi)農(nóng)場。我焦躁不安，不知什么時候離開這里。來了一輛“解放”牌卡車，大人們很快就將家俱搬上了卡車。我想到了狗，狗怎么辦？貓可以帶走，羊交到場部，已經(jīng)集體宰殺。我必須帶上狗，和我到另一個新家。可父親不同意帶狗，母親硬是以五元錢買給了當(dāng)?shù)氐霓r(nóng)民。我哭了，弟弟也哭了。
汽車駛出了場部，加速朝寧夏方向馳去。我坐在車廂里，分明看見我家的大黑狗已掙脫農(nóng)民的手，瘋狂地追趕著汽車。汽車太快了，甩遠(yuǎn)了狗。我的眼睛模糊了，霧朦朦的，什么也看不見了……
(編輯：作家網(wǎng))
